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 12 章

關燈
第 12 章

自那日後,楚惕清對很多東西都看開了,那是一種由內心而向外的看開,正因為看開了,所以身上清清爽爽,他走在路上迎著光,都能感受到日光帶給他的快意,

但好日子可不久,楚惕清悲催的發現,自己又要上課了,無度山的早課在天未亮之前就已經開課了,儒門的早課………無羈一派可以隨月而設堂,半夜講課,若是他被排了無羈一派的課就得隨時提防著靈力通知,而且!他並不清楚哪位長老是哪派的,因為………他們的派別是隱隱而分的。

所以有時踏月狂奔,有時陰雨纏綿的時候,某位長老就在雨下授課,他就張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看長老繪聲繪色的講詩,有時候課上到一半,某位長老突然興致大發,於是整堂課變成了種地課,他們就扛著鋤頭開始勞作,楚惕清拍了拍褲管上的泥,又麻木的將蟲子從褲子上撣下去,然後往田裏倒上滿滿一瓢水,有時候半夜上課,早上也上課,那天晚上睡得正好的時候,門外忽然響起來一陣鈴聲,他與楊謹遇被人拉著一同去的時候,有弟子對月而站,這回講的是人間帝王的情愛,因為儒門絕情棄愛,所以楚惕清聽的很是入迷,感覺愛恨嗔癡都在心底走過了一輪。後來早上的時候,楚惕清坐在楊謹遇的身後總忍不住困意,倒頭就睡,被先生抓到罰抄了一百遍《三字經》,某一日修道的課上,楚惕清與一位弟子比試之時,衣服無意間被樹枝劃破,下課的時候他就被無羈派的弟子們圍住誇讚他的做法,他連笑都笑不出來了,

後來,同期的一些弟子們開始築基,有了靈力,而他卻仍然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,同門弟子投來惋惜的目光,他安然地接過安慰,然後私下裏悄悄拉著師弟的袖子坐在他的劍上去人間吃香喝辣去了,日覆一日,學堂的日子枯燥的像是平鋪的一張白紙,心境猶如一個不懂畫的人拿筆寫寫畫畫,半天只畫出奇怪的線條,最後尷尬的把紙張揉皺,但也隱隱有些趣味,那便是偷酒喝的時候。

楚惕清喜歡站在高處飲酒,楊謹遇問過他為什麽,他說是因為站的高可以望的遠,

其實還有一句沒說,是因為高處景色遼闊,可以沖淡悲傷,正如大詩人的詩“無邊落木蕭蕭下,不盡長江滾滾來”,此句何其遼闊壯大,但他是不會告訴師弟他在憂愁的,

他還喜歡看晚霞,數白雲,

每日都有每日的特色。

數到那一日,他坐在高高的山坡上,看白雲幾經變幻,從這邊移到那邊,那時候天上纏了一圈紅霞,落日餘暉,熔金般的照在目之所及的土地上,有鐘鼓聲響起,他側耳聽了聽,覺得悶悶地卻又有意思,便數了三聲,鳥兒在天上盤旋飛過,他席地而坐,打算等著夜間星月,楊謹遇走到他的身後,他頭也沒回的道:“謹遇,你來了。”

楊謹遇把點心放下,然後與他並排而坐,楊謹遇說:“大師兄傳來信說了一些趣事。”

楚惕清“哦?”了一聲,他撚起一塊糕點,邊嚼邊道:“說來聽聽。”

楊謹遇順手為他斟滿一杯酒“師兄去雲京參加仙門大會,剛巧雲京辦了一場大考,然後再讓通過測試的諸位弟子選擇仙門再考,有位弟子的體質與無度山頗為有緣,師兄覺得此人隨性溫和,便想開個捷徑,誰料此人在雲天臺當著所有仙門的面說:“要做就做最難的事,我要參加雲天門的大考,要知道雲天門雖然只是仙門第三,但弟子考核出奇的難,這位弟子卻信誓旦旦的說自己準備多時,結果進入幻境的時候因為近身過於不足而最終落選,只能咬著牙進入了菩提門,菩提門與無度山,已然差之千裏了。師兄頗為惋惜,卻也無可奈何。”

楚惕清喝了杯酒,哈哈大笑了兩聲,“誰的年少不曾豪言壯志啊!想揚劍揮鞭,江湖策馬,誰想到另行一路,重頭再來,只有等摔過跤,吃過苦頭後才能知道代價之慘重,然而知道之後又能怎麽樣呢?虧已經吃了,這條路已經沒有以後了!”

他問:“那後來呢,沒有別的辦法了嗎?”

楊謹遇搖搖頭:“可以三年後再來,但他似乎不想耗了。”

楚惕清點點頭,表示了解。

為一件事盡心盡力,棋差一招,自然痛苦萬分,但不是任何人都有三年可以耗費,有的人能來一次已是拼盡了極大的努力,成事在天,命不由已……

他自然伸開了雙手,楊謹遇用靈力幫他清理幹凈,楚惕清笑著張開了一口白牙,被楊謹遇扶著起了身。

他們剛準備回去,風默就禦劍跑了過來“二位師兄可讓我好找。”

楚惕清與楊謹遇對視一眼:“是出什麽事兒了嗎?”

風默調整了一下呼吸,他搖了搖頭,道:“不是,是天瑯秘境要開了,付師弟已經準備好了東西,要我趕快來尋兩位師兄。”

他話音未落,楊謹遇已撐開一秉巨劍:“邊走邊說。”

據風默描述,此次天瑯秘境可容納二百人,已經有很多仙門在蹲守了,且各個仙門已經商量好先到先得,付七流用符做了幾個替身撐著,有楊謹遇在,他們可以悄悄潛入,然後再把符收回來。

楚惕清感嘆了一下仙門真有秩序,竟然排隊進秘境,真是有序。然而不等他感嘆完,伴隨著楊謹遇一聲:“坐好了”,緊接著,他和風默的腰身上都被綁了一個飄帶,巨劍開始疾速飛行,他低頭一看自己的飄帶,

居然是粉色的,他的蒼天啊,

楚惕清大聲道:“楊謹遇,給我換個顏色啊!”

楊謹遇專心禦劍,聽不到他叫。

楚惕清想:是不是故意的嗚嗚。

等潛入進去,風默拍了拍付七流的肩膀,他眼尖地看著旁邊另一個帶著面具的高大男人,悄悄問付七流:“那是誰?怎麽多了一個偶?”

偶?面具男唇角一勾,他右手搭上付七流的肩,臉湊到付七流耳邊,用又低又暧昧的聲音道:“主人,說說,我是誰,是用什麽做的偶?嗯?”

付七流偏偏是個不怕癢的人,被人貼這麽近只是不自在而已,那人又繼續過分的撩了撩他的衣服,付七流想躲過,那人便威脅的用傳音道:“你要是動,我就把你用人偶代替排隊的事情告訴大家。”

付七流怒道:“你!”

他“你”字還未說完,便感覺到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們,他一瞬間被嚇出了一聲冷汗,面具男不好意思的說:“呀,不小心說出來了呢。”那表情一點兒不好意思都沒有,甚至可以說是不懷好意,付七流剛想打爆他的狗頭,同他爭吵幾句,

便聽楊謹遇極低的一聲:“來了”,話還未落下,四個人便化成一束光直奔秘境入口,其他人終於反應過來,也跟著往裏面擠,

懸過幾輪,才終於又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,付七流一落地,面具男就摟著他的腰往側面一閃,避開一個大滾石:“主人,小心呀”,聲音極為欠揍,付七流“哼”了一聲,扭過頭找了找,風默叫道:“師弟,我在這裏!”

付七流朝上一看,原來風默被卡在了樹上,付七流把人弄下來後,風默摸著後背揉了揉說:“不知道誰打了我一拳,疼死我了。”他又看向面具男,說:“你可真厲害,竟然能跟上我師兄的速度。”

付七流皺著眉:“你別跟他說話。”

面具男委屈的纏到他身上,一手探著腰身捏了捏付七流腰上的軟肉,用指頭勾著道:“主人好狠的心啊,人家剛剛還救了你呢。”

付七流被惡心了一下:“你也別出聲了。”

他說不出聲,面具男便當真噤聲了,只安安靜靜的貼在他的身上,付七流詫異的看了他一眼,對上人風波流轉的雙眸,那人生了一雙風流目,眼裏風情萬種,但是付七流偏偏生的是一副堅硬的心腸,他自以為紅塵與他無緣,因此他只是面無表情的把目光放向四周,然後對著風默平靜道:“師兄他們不見了。”

風默沈默了一下:“天瑯秘境百年一換,但據天瑯秘境出來的人說,進入秘境的人是會在一處的。”

付七流皺了皺眉:“那怎麽會?!!師兄,消息來源可可靠?”

面具男輕笑出聲,唇碰了碰付七流脖子間的嫩肉,然後狠狠咬了一口,付七流不癢,但不代表不會疼,他猛地推開他:“你做什麽!”

那人噙著微微笑意:“我知道啊!”

“你知道!”

楚惕清拆著身上的粉色帶子,楊謹遇一直沒有給他解開,他就知道這人是故意的!

半晌,無果,他有些沮喪的坐在地上,反正有楊謹遇的靈力在,不會讓他坐在臟東西上的,但就在剛要觸地時,楊謹遇卻突然一伸手把他拉了起來,使他以一個詭異的姿勢趴在了楊謹遇的懷中,

老臉丟盡………楚惕清無顏面對對方,

緊接著,他又似乎感覺觸感不太對,

楊謹遇對著他說:“師兄小心,地上可能有些臟東西。”

臟東西?

他從楊謹遇身上下來踩了踩地面,軟軟的,但確實是土壤的感覺,楚惕清借著雲紋玉佩的燈光望了望四周:“這裏果然如書中說的一樣,很昏暗。”

他擡頭:“也不知道是何種龐大的植物,竟能將天幕遮住,將底下蓋的嚴嚴實實。”

楚惕清一轉頭,雲紋佩的流光正對著楊謹遇一雙略帶驚訝的眼,他楞了楞:“你不知道這些嗎?”

楊謹遇頗為覆雜的說:“並不知,師兄是在哪裏看到的?”

楚惕清沈默了一瞬,道:“無度山的藏經樓,很角落的地方,有一本積滿灰塵的小冊子,上面提到了天瑯秘境。”

楊謹遇定定地望著他:“我從未見過。”

“也許?”

楊謹遇只是重覆說:“我確實從未見過。”

有些話,說到這裏便夠了,楚惕清點了點頭,他又問:“那師弟對天瑯秘境了解多少。”

楊謹遇走到右側與楚惕清並肩而立,把自己的雲紋佩與楚惕清的並列放在一排,然後兩個玉佩之間便牽了一條細長的白線,又很快隱在了二人的眼前,很快,楚惕清手上又纏上了一抹帶著紅色的淺藍色線,只不過這一次紅色更多一些,似乎還微微帶了些白色,他似乎有些驚喜:“如此甚好,我也能時時感知到你了。”

話音未落,他的右手手腕便多了一道靈力圈,楊謹遇說:“以防萬一,師兄!”

楚惕清點點頭,這四周十分寂靜,但也可能,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假象,他半持著雲紋佩,在流光裏與楊謹遇極速的對視了一眼,淡藍色的靈力飛快向四周回旋,緊接著,隱隱有鏡子破碎的聲音,楚惕清飛快向右一抓,將人硬生生拖出了鏡面,

落地的一瞬間,眼前清明一閃,周圍又覆寂靜。

他伸出手來,兩人之間的線條便更加真實了一些,楚惕清笑了笑,揚了揚手腕,楊謹遇也笑著看他,楚惕清便湊到他身邊興致沖沖的問:“怎麽樣,師兄是不是也很厲害。”

楊謹遇點點頭:“師兄一直都很厲害。”

楚惕清笑意更甚,他剛醒往前走幾步,突然又回過頭來一把抓住楊謹遇緊實的小臂,在楊謹遇的錯愕中出聲:“抓到你了,我們一起並排走,就不會丟了。”

楊謹遇便說:“好,師兄,我們一起走。”

天瑯秘境的模樣與楚惕清在書中所看差別不大,野獸也都是些瘦弱的,很小攻擊性的野獸,基本上只要是金丹修士一人足矣,不過此間昏暗,根本分不清白晝,一切可以仰賴的記日法器在這裏失了效用,秉持著不能浪費的原則,楚惕清把一個表盤當作放肉的工具,和楊謹遇生了火煮開了靈獸,

期間塞了好幾顆柯星纖給的藥丸以防止虛不受補,他吃了幾顆,然後往火裏扔了不知道是什麽東西,火束一下子飛的老高,又漸漸的矮了下去,

他們把雲紋佩各自收著了,眼前就只有這一方小小的火堆,與上面架著被烤的肉,楊謹遇熟練的往上面撒著調料,很快,肉香味就蔓延開來,勾的人味蕾大動,

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肉了,楚惕清雙手撐到身後,看著火星子裏的楊謹遇,又看著他一雙極為好看的手,他恍惚想起了那日,病中難受,楊謹遇將他的手整個握在了拳中,那時他身上灼熱,脆弱的像是立馬要碎了,他的身邊,只有楊謹遇一個人是可以倚靠的生命,

手掌被握住的感覺他已經記不太清了,但一想起都會帶來些悸動,他低垂著眸子,

覺得自己若是真與一人在一起,怕會是世間最不稱職的情人了。

他不主動,不熱烈,他熾熱的情愛永遠被理智厚厚的包裹住,他喜歡上一個人,卻不敢動,反而要來回不停地去懷疑,去猶豫,去思考,就像現在,他分明主動喜歡上了楊謹遇,卻還要偽裝的滴水不漏,

但有時候,下意識的舉動才更順本心。

就像出了鏡面後,他低垂著仍然有一點兒顫抖的手,再回頭,只有握上那人的臂膀才能真正安心,

他這樣不可一世的人,如果不是當真在意,怎麽可能怕自己的雙手護不住楊謹遇呢。

思索間,楊謹遇遞過來一塊烤得正好的嫩肉,楚惕清眼尖的發現那是整只靈獸上最好吃的部分,他有些沈默的接了過來,低頭咬了一口,楊謹遇問:“好吃嗎?師兄!”

楚惕清點點頭,輕輕地對他一笑:“嗯”。

再後來,楚惕清走的有點乏了,便與楊謹遇找了一個小樹葉遮擋的地方休息,楊謹遇為他采了一些無害的草鋪地,他就安靜的躺了上去,看著楊謹遇守護著他的背影,

驀然出聲:“謹遇有什麽特別想做的事嗎?”

楊謹遇手裏正捧著一層白紗,他低頭看了一眼,眼裏閃過明晃晃的柔軟,但他最後只是搖了搖頭: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“沒有嗎?”楚惕清喃喃。

楊謹遇知道他的意思,小時候他不想修習的時候,楚惕清就總是掛著一抹憂愁坐在他的身側,問他:“謹遇,未來可有特別想做的事?”

楊謹遇斜眼看了一眼又要說不喜歡聽的話的師兄,不耐道:“沒有!不知道!”

楚惕清沒在乎他的語氣,但神色中總是有些受傷,他攀了一只手到楊謹遇的背上,被楊謹遇扭動的抖掉,於是楚惕清只能把手又伸了回來,

那日雲淡天青,楚惕清就沈默地看了一會兒天,楊謹遇皺著眉問他:“你怎麽老愛看天,天有什麽好看的?”

楚惕清搖搖頭說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他歪了歪頭,溫柔勸道:“謹遇還是要有對未來的期望才好,這樣無論身處如何險境,無論師兄在不在身邊,謹遇都能快樂的過的很好。”

楊謹遇不懂:“為什麽?”

楚惕清揉了揉他的發:“因為,有希望的人才活得輕松呀~”

他反駁道:“不對,有希望的人才活得痛苦。”

楚惕清說:“也許是這樣吧………”

楊謹遇就說:“那你就不要看天了,你不看我就想想以後要做什麽。”

但楚惕清只是十分溫柔地望了他一眼,然後抱著他從高處落了下去。

但現在楊謹遇已經想不通為什麽那麽不想讓楚惕清看天了,他所有的記憶告訴他他討厭楚惕清,然而矛盾的是,也正是他的記憶裏,他又有保護楚惕清的願望,

與師兄多年不見,再次相見,無度山的一眼裏,楊謹遇壓下了太多太多的情緒,只是獨屬於師兄的聲音入耳時,他才仿佛又有了知覺,重新覺得自己尚在人間,

他看向師兄,故作淡定的走了過去,說了那一番話,只有他自己才知道,所謂淡定的背後是一種深深地,經年的悵惘,那餘韻悠長綿延,似乎能夠鋪滿整個天際,

但如今,楚惕清已經不會再逼問他了,楊謹遇聽見了師兄的翻身聲,他知道師兄也背過了身,楊謹遇手指蜷了蜷,心裏無聲說:我最想保護你啊。

即便過往的記憶裏他們總是背道而馳,即便他與師兄彼此說過無數厭惡,楊謹遇知道,即便師兄的劍尖向他斬來,如果是出於師兄本意,他都不一定特別想還手,

他的回憶告訴他他應該遠離師兄,讓師兄入道,送師兄飛升,心意卻想讓這個人永遠的留在自己身邊,

恍惚間,明月高垂,楊謹遇腦海中一閃而過一雙龐然巨眼,正汩汩的流著血淚。

然而一瞬之間,周圍只是無聲的靜寂,耳畔傳來了楚惕清綿長的呼吸,他猶豫了一下,跪坐在他的身旁,為他遮了遮並不存在的風雨,高瘦的肩背彎曲,他註視著師兄恬靜的面容,

竟有一種宿命相逢的感覺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